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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阳家教哪家好-红岩



                               第 十 四 章

  明朗的太阳,在天空照耀着。正当农忙月份,才半下午时候,这座川北的小县城的集市

,就渐渐冷落了。城里的街道上,空荡荡的,分外萧条。

  街头巷尾,除了游动着一些“清剿指挥部”的匪兵以外,只有偶尔出现的,散市前给买

主挑送柴草的农民,迈着大步,踩响街上的青石板,急匆匆地走过街头。

  一大挑绿油油的鲜菜,从野外挑来,来到离城不远的一条静寂的小巷。挑菜的人换了换

肩,露出一张黝黑的脸,前后看了看,走到一座半阳的黑漆门面的独院门前,叫了一声“老

大爷”,不等应声就推开黑漆门,把菜挑了进去。

  撂下菜担,脸色黝黑的华为揩了揩汗,看了看堂屋两边阶沿上,预作警号用的一排整齐

的小花盆。直到判明没有危险以后,他才穿过院坝,进到里间。可是,他没有找到住守这院

子的老大爷。

  正厢房中间,摆着一张长长的条桌,桌上放着一把大茶壶。桌凳,四壁,地面都十分整

洁,清爽。这地方华为来过好多次,他记得,江姐和妈妈曾坐在靠墙的两张凳子上,商谈过

工作。后来,江姐就率领着一支工作队,沿嘉陵江上游向大巴山脉一带进发了。不久,从嘉

陵江两岸,从大巴山脉,便传来了许许多多抗丁抗粮抗捐的消息。几天前,江姐带信说,上

级要在华蓥山根据地召开扩大干部会议。后来又带信来,今天她先在这里找妈妈和几个同志

,在会前交换一下情况。

  江姐约定了时间,她总会准时到的。华为喝了一碗凉水,看看愈见西斜的太阳,心情却

又有些烦躁不安起来。联络站的老大爷怎么老是不见回来?什么时候才能找到江姐呢?江姐

还不知道情况已经发生了变化……

  华为推开厢房里边的房门,一眼就看见,床上放着一个蓝布口袋。啊,江姐来过了。那

口袋,正是江姐离开山区时,妈妈亲手缝好送给她的。经过日晒雨淋,蓝布已经褪色,发黄

了。华为兴奋地拿起那只布袋看了又看。布袋口上,露出了两双沾满尘土的布鞋尖,华为认

得,那也是江姐离开根据地时,妈妈亲手送给她的。鞋面还没有坏,可是随着江姐的千里跋

涉,鞋底已补过多次,补过的地方又都磨穿了。

  看见江姐的这些东西,像见着了江姐亲切的笑脸,华为放心了。也许江姐有什么急事,

一回来又出去了,但她一定会回来的。也许,江姐还没有吃到东西。想着,华为打算到后面

的厨房去看看。正在这时,厢房外面传来了江姐的声音。

  不知什么时候,江姐已经悄悄走进院子来了。

  “华为,你一个人来的吗?妈妈呢?”

  “江姐,你好!妈妈没有下山。”华为边说边迎着江姐亲切的招呼,走上前去。

  江姐点头微笑着,进了厢房。她鬓角上沁出的汗珠和尘土凝在一起,还没有干。

  “重庆约定送来的军火,运到了吗?”

  “没有。”华为赶紧汇报说:“重庆出了问题,余新江被捕了。妈妈叫我赶来接你回去!”

  “余新江被捕了?”江姐吃了一惊。

  这时,正是许云峰等同志被捕后不久。川北派到重庆联系运送军火的同志,按照江姐原

来约定的地址去找余新江时,却发现余新江在前一天就被捕了。联系的同志无法找到地下党

,也不敢久留,连夜赶回来报告情况。老太婆估计地下党最近会派人来详细说明重庆出事的

经过,但她不肯坐视事态的发展,决定先把江姐接回去商量一下,以便迅速采取对策。

  可是人们还不知道:徐鹏飞根据叛徒甫志高提供的线索,已经派了大批特务,赶到川北

来了,领头的便是特务头目,西南特区副区长沈养斋。

  听华为把情况讲完,江姐立刻把今天早上在河东听老蓝同志讲的,县城发现重庆来的便

衣特务的情况,联系起来了。

  她马上感到,有必要采取进一步的行动,警惕来自敌人的突然袭击。她自己更应该尽快

结束城里的工作,赶回山里去,从老太婆那里直接了解更多的情况。

  “啊,妈妈还叫告诉你,”华为补充着道:“情况紧急,原来约定今天在这里碰头的会

议,她已经临时决定改期了。”

  “哦,这就好了,”江姐早上听满脸胡须的老蓝同志在河东讲城里的情况时,还不知道

出了什么问题,现在她已觉察到这里出现便衣特务,必然和重庆出事有关。虽然重庆地下党

还来不及派人来说明全部情况,但是富有斗争经验的老太婆一遇风吹草动,便当机立断,是

完全应该的。

  “老大爷今天怎么不在家?”华为关心地问。

  “华为,你来得正好,帮我一道转移联络站剩下的东西。”

  原来,江姐一回到联络站,便听老大爷说,前两天曾有不明身分的人,在门口逗留。她

一听,便觉得联络站应该马上转移,老大爷带着东西走后,江姐又出去观察了一下情况,才

转回来处理剩下的东西。

  华为立刻懂得了江姐的决定,马上找来了几根棕绳。

  “这里用得太久了,容易被敌人发现。刚才我已经告诉老大爷不要回来。剩下的东西,

我们带走。”江姐有些担心地说道:“情况发生了变化,我们更要提高警惕。”

  华为点点头,便进里屋去收拾行李。江姐想进里屋去帮忙,华为阻止着她说:

  “江姐,你在路上辛苦了,休息一下吧。马上还要上山。”

  华为的身影,转进里屋去了。江姐转过身,四边望望这座空旷无人的房舍。她从随身的

口袋里,拿出一身蓝布旗袍换上,又梳理着自己略嫌纷乱了的头发。

  华为把江姐要他带走的东西,捆在鲜菜里,江姐又从身上摸出一包文件,交给华为,要

他先带走。江姐和他的装束不同,不便同行。就和他约好地方,叫他在那儿等她。华为走后

,江姐又转身进去,以她特有的谨慎和细心,最后检查一下所有的房间。

  几分钟以后,江姐确定没有丢失什么东西,才提起自己的布包走了出来,慢慢向黑漆大门走去。

  “江姐!”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江姐一转眼,便瞥见一个瘦长的人影,闯进门来。啊,

这人是甫志高,穿着一件半旧的蓝布长袍,比送江姐上船时瘦了一些,装束也朴素了一些。

他一见到江姐,嘴角上便露出一种惊喜的笑意。

  “江姐,我找了你好久。”甫志高四边望望,脸色略显慌张:“我有要事找你,这里没

有外人吧?”

  江姐犹豫了一下,便招呼对方走进堂屋。她不明白甫志高为什么到这里来了,更不知道

他已成了叛徒。

  “支援农村工作委员会派我秘密送来一批军火,要马上派人去下货,最好你也去检查一下。”

  江姐沉默地听着,看看甫志高,没有答话。

  “老许同志亲自派我送来的,余新江病了。”

  “余新江病了?”江姐审慎地问。同时,她注视着对方回避躲闪的眼睛。

  “他患了斑疹伤寒,进医院好久了。还没有脱离危险期。”

  “唔……老许有信给我吗?”

  “他怕路上不安全,没有写信,叫我口头汇报。”

  “重庆最近的情况如何?”江姐忽然问。

  “你离开重庆以后,各方面工作变化很大。”甫志高笑嘻嘻地回答着,仿佛他对情况十

分了解,江姐想要知道的事,他都说得出来。“群众运动热火朝天,前些时候各厂举行五一

联合大罢工,声势大极了,弄得敌人一筹莫展,毫无办法。”

  “最近有同志被捕吗?”江姐打断了他的话。

  “没有。”甫志高故作镇定地回答,并且反问:“你从哪里听到这样奇怪的消息?连我

住在重庆都不知道,这完全是谣言!”

  “哦——”江姐淡淡地说:“没有人被捕?我还担心同志们的安全嘞。”江姐又随口问道:

  “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里?”

  “老许亲口告诉我的呀!”

  江姐问着,心里却在盘算,这处联络站的地址,是许云峰不知道的。李敬原知道这处地

点,但甫志高和李敬原没有任何联系。她立刻联想起老大爷说的,前两天有人在附近逗留的

情况,以及甫志高说余新江生病的假话。

  “哦,你吃饭了吗?”

  “不,工作要紧。”甫志高又急切地提出要求:“江姐,车上的同志们正等着我们的人

去搬运哩!”

  “好。”江姐应声道:“不过这里没有人手,麻烦你到根据地走一趟吧。”说着,她找

出纸笔,一边写着纸条,一边说道:

  “你把这封信送上华蓥山,山上便会立刻派人来运军火。”

  “上山的路,我不熟……”甫志高嗫嚅着,不敢接江姐递给他的纸条。

  “你不是本地人吗?出城去一条大路,就上山了。”江姐心里已经完全明白了自己的危险处境。

  “不过,”甫志高狡辩道:“新来乍到,我的行动容易引起注意。”

  江姐不再勉强对方。这时,她只想着出门不久的华为,应该等他走得更远才好。

  “江姐,你还是去检查一下运来的军火吧。”

  “你等一下。”江姐走到旁边,拿起梳子静静地重新梳理她的短发。在这时候,她还想

找个脱身的机会。可是她发现,敞开的黑漆大门外,已出现了几个陌生的人影。

  甫志高心神不宁地在堂屋里走来走去。

  “江姐!”

  江姐没有理睬。甫志高又在室内踱上几步,用充满了感慨的声音说道:

  “这一次回到川北,我感到变化真大,到处在抗丁抗粮,到处有民变武装。江姐,你们

在这里工作得真好,群众这样高的觉悟,搞得敌人日夜惊惶,听说华蓥山纵队现在牵制了敌

人不少的军队,真是了不起……”

  说着话,甫志高斜眼瞟了一下,江姐仍旧默然坐着,脸上毫无表情。他又把话题一转,

十分诚恳地娓娓动听地谈起来。这时,便衣特务已经守在门边了。

  “江姐,我真感谢你的帮助。你在重庆临走时教诲我的话,至今我也不敢忘怀。我一定

永远遵循你的教导,为无产阶级光荣伟大的不朽事业献身……我记得,那时我们说过,胜利

就要来了,雾散云开,阳光普照大地!可是真没有想到,我们敬爱的老彭同志,竟在胜利前

夕,永远和我们分别了。江姐,我心里真是悲痛……”

  “住嘴!”江姐脸色一变,鄙视着甫志高,知道脱身已不可能,华为已经走远,便不再

和叛徒周旋,厉声问:“你到底来干什么?”

  “你——”甫志高猛然后退一步,眼珠转了转,又露出伪装的奸笑,迎向前来。“我送

军火来的呀!”

  “你想骗谁?”

  “老许亲自叫我来的。”

  “老许根本不知道这个地址。”江姐一挺身,昂然站在甫志高面前。“你想搞什么鬼?”

  “我好意来看你,请不要误会。”甫志高强自辩解着,一步步退向墙角。

  “原来是你带领便衣特务……”江姐盯着甫志高陡然变色的脸,她缓缓地,但是斩钉截

铁地说出几个清清楚楚的字:

  “无耻的——叛徒!”

  “叛徒?我叫叛徒?”甫志高咬咬牙,阴森地冷笑着。干瘪的嘴脸,现出凌厉的凶相,

一再后退的脚跟突然立定,声音迅速一变:“党给了我什么好处?凭什么要我为你们卖命?

  哼!一天到晚担惊受怕,还要装出笑脸忍受无尽的批评指责!

  许云峰,成岗……还有你,哪次见面不是斗争,斗争!……

  可是现在,老实告诉你,我是专员了,军统局的中校专员!”

  “住嘴!”

  “哼!我要抓完……”叛徒一步步逼上前来,“为了找你,我吃尽了苦头,现在,你,

你再教训我吧!”他伸手一摸,乌黑的手枪,突然对准江姐的心窝。“举起手来!江雪琴,

我今天到底找到了你!”

  江姐轻蔑地瞟了一下枪管,她抬起头,冷冷地对着叛徒狰狞卑劣的嘴脸,昂然命令道:

“开枪吧!”

  叛徒一愣,仓皇地朝后退了一步。江姐立刻迈步向前,一步,又一步,把紧握手枪的叛

徒逼到墙角。江姐站定脚跟,慢慢抬起手来,目光冷冷地逼视着不敢回视的叛徒,对准那副

肮脏的嘴脸,清脆地赏了一记耳光。

  一群便衣特务,冲进门来,惶惑地张望着。叛徒躲在屋角,一手握枪,一手捧住热辣辣

的瘦脸发怔。

  江姐不再说话,伸手披拂了一下自己的衣襟,凛然跨出堂屋,迈开脚步,径直朝洞开的

黑漆大门走去……

  盛夏的田野,一片诱人的景色。

  在一阵急骤的阵雨之后,和火红的太阳争艳的是条光芒万丈的彩虹,彩虹从华蓥山凌空

而起,弯向远方的天空。

  彩虹辉映着湛蓝的晴空,阵阵凉风吹来,美丽的嘉陵江两岸,风光更加动人。

  一乘张着白布篷的滑竿,带着雨迹,一闪一闪地渐渐走近了。

  高高的白塔尖插在碧空里,白云轻轻飘动,给人以一种平和、宁静的感觉。坐在滑竿上

的老太婆,却感觉不到这些。

  在她平静的脸色掩盖下,深藏着内心的焦虑:在这次行动中,可能遇到什么事呢?能够

把江姐抢救出来么?掌握的情报是否可靠呢?滑竿均匀地闪动着,发出“叽卡、叽卡”的响

声,这种单调的轻快的声音,无法解除她内心的焦躁与悲痛,要是江姐有了三长两短,怎样

对得起党,对得起无数战友和死去的老彭啊!一想到江姐,她感到无穷的责任和内疚。回想

起江姐温和坚定的笑容,回想起和江姐在一起的日日夜夜,她禁不住心痛难忍……

  滑竿的移动变慢了。

  抬滑竿的是两个青年狙击队员——其中一个是华为。他们走到河边,停住了脚步。前面

是一道大石桥,联通着公路,桥上的乡丁,正在搜查过往的行人。

  “伙计们,抬到么店子去歇口气再走。”

  滑竿又走了几步,桥头上的乡丁便叫喊起来:“喂!滑竿从哪里来?”

  “余家场!”抬滑竿的大声回答。

  “到哪里去?”

  “一条大路,进城嘛!”

  滑竿接近桥头,老太婆就跳下滑竿,满不在乎地拍拍白大绸衫子,毫不在意地向卡子上

的乡丁打招呼:“又要检查?

  东西都在滑竿上,你们来看嘛!”她伸出一只戴着重甸甸的金手镯和硕大的宝石戒指的

手,手里摇着一把鹰翎扇,象牙柄上坠着长长的青丝流苏,不耐烦地朝着滑竿的篷布一挥。

  乡丁望着金珠宝玉的闪光,骄横的气焰立刻收敛了。

  “抬了大半天,去吃点东西,趁凉快赶路!”

  老太婆一边说,一边战葳葳地走近桥边的么店子,在靠近铺门口的桌边坐下,老板娘立

刻笑嘻嘻地走上来搭讪着。

  “你老人家吃点啥?来碗米劳糟蛋?”

  “泡碗茶嘛。”老太婆问道:“县城边怎么也这样吃紧罗?”

  老板娘拿来茶碗,冲上开水。又给抬滑竿的人,盛了两大碗绿豆稀饭。

  “哎呀,你老人家不晓得,还不是说共产党要攻城,乱嘈嘈的,谣言才叫多,一天到晚

,少说也要潮几回!”

  “哪有那么凶哟!”

  “你老人家怕没走过这一方?”老板娘说,“如今连胡子老汉也不敢出门。前几天,说

是县里要抓个蓝胡子,把赶场的胡子老汉都抓完了。白胡子,黑胡子,花白胡子,什么颜色

的胡子都抓,就是没抓住那个长蓝胡子的共产党。后来才听说弄错了,该抓的不是蓝胡子,

是一个姓蓝的胡子……”

  几个乡丁在滑竿边看了一阵,也没精打采地围了拢来。

  “在余家场看到共产党么?说是走马岭那边成了共产党的天下,该不是真的?”

  “余家场潮得凶呵!街上有钱的绅粮躲的躲,跑的跑,县衙门里又不派兵去,唉……”

  老板娘打断老太婆的话,罗罗嗦嗦地,接下去说:

  “县城里也潮得凶哇!你去看看城门边的大告示,说得活灵活现的,简直遍地都是共产

党,说共产党头目人里头,有个‘双枪老太婆’,双手打枪,百发百中咧!我才不信,老太

婆还有那么大的本事?省府里哇,我看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罗,这阵哪还有心肠管乡下?”

  “告示写得清楚,就是有双枪老太婆!”一个乡丁插嘴对老板娘说:“你不认得字,看

你铺门上,还不是贴得有通缉双枪老太婆的告示!”

  “通缉个屁!”又一个乡丁扁扁嘴。“人家是纵队司令,一下山起码是百十条硬火跟起!”

  “这也难说,前些日子清剿指挥部还不是把共产党的政委也拿来示众!”另一个小头目

似的家伙趾高气扬地说。

  “啧啧,人家的政委硬是天上星宿下凡,打救贫民百姓的!”老板娘仿佛有着真凭实据

。“天上的星宿哪能久住人间,当然要归位嘛!你们没听说?彭政委通灵显圣,白昼现形,

双河场那边,天天不断线的人到他升天的地方烧香磕头哩!”

  “你也见过显圣?”

  “见过的人多罗,穷人见了消灾消难,有钱人见了耍脱脑壳!”

  老太婆用半信半疑的神情,望望周围的人,口里也连声打着啧啧:“这样稀奇的事?活

了几十年,还没见过嘞!”

  乡丁们也是半信半疑,七嘴八舌地议论开来:

  “怪不得穷人都跟共产党跑,人家有天神保佑!我看还是少走夜路,免得碰到夜游神。”

  “城里兵多,卡子又守得紧,住在乡下就是有点怕人罗!”

  “县城里还不是照样调空了。警察局长都下乡来了。”

  “警察局长今天一清早就从这里过路,”老板娘又插嘴说:

  “白市布篷的滑竿,两杆硬火跟在后头,威风才叫大哟!”

  “威风再大,碰不得共产党。”一个乡丁说道:“还是我们这个差事好,站得远远的,不犯危险。”

  “说得轻巧,吃根灯草。放走了共产党,上头不敲你的沙罐?”

  那小头目模样的家伙,没有参加这场杂七杂八的议论。两只贼眼不断打量老太婆的金手

饰。他鬼鬼祟祟溜到桌边找老太婆搭讪着。

  “你老人家背枪的都不带一个……这条路不清净啊!”说着,他拉条凳子过来。

  “你坐嘛。”老太婆摇着扇子说:“再泡碗茶!”

  “坐,坐……”他讨好着说:“不消泡茶了……不怕得,歇一会我叫卡子上派两根枪送

你老人家进城。”

  凉风从远处吹来阵阵山歌。远远地出现了三三两两的农民。

  随着阵阵山歌声而来的,正是农忙季节里常见的,结队到四乡揽活路的农民模样的人群

。但是那气势却又有点不同。

  “今天要出事情?”一个乡丁畏缩地退进了么店子。

  另几个也躲了进去,互相低声说:

  “少惹是非,那边路上又来了一群!”

  “硬是要出事啊?”

  “啥哟!”那小头目看见老太婆正在喝茶,便偷偷地在一个乡丁耳边说:“你看——戴

的是金圈子,起码是几两重!骗到卡子头,跟她摘下来。”回过头,他又开腔了:“老人家

,看到没有?风声不好唷!”

  “啊——”老大婆应了一声。

  “不怕得,我们兄弟伙跟你扎起!就是双枪老太婆来,我也不怕!”他愈说愈有劲:“

我就是等着要捉双枪老太婆去领赏,一万块银元,怕有桌子这么大一堆!”

  “还多得多哟!”老太婆笑道:“你看我值不值得到那么多银子?”

  “咦,咦!你老人家玩笑开大了咯!”声音一变,他又讨好地说:“……这阵是有点危

险,你老人家到我们卡子上去躲一阵,我派人送你进城嘛。”

  “对呀。”老太婆赞同地笑道:“喝两口茶再去嘛。”

  一群又一群的青年农民,无拘无束地走过么店子,走过石桥,在公路两边散开了。

  接着,又一大群人,在么店子附近歇脚,有的到井边喝凉水,有的互相低声谈着话。一

霎时,么店子附近宁静的气氛完全变了,老板娘也默不作声,不敢多话。

  那小头目模样的家伙,坐不住了,往后面溜。

  “冲点开水。”老太婆招呼一声,微笑着叫老板娘在桌边坐下,似乎想问她什么。

  正在这时候,一乘快步如飞的白市布滑竿,突然在么店子门口出现,滑竿后面,紧跟着

两个全身武装的弁兵。

  “警察局长!”老板娘叫了一声,赶快站起来。

  穿一身黄军装的警察局长,跳下滑竿,神气十足地了望着空无人影的桥头关卡,他双脚

一顿,大发雷霆。

  “混蛋!卡子上的人到哪里去了?”

  几个乡丁,这时才慌张地从么店子里窜出来,恭恭敬敬地敬礼。

  “报告局长!”

  “放跑了共产党,我把你们一齐枪毙!”

  “是,是,局长!”匪兵敬着礼,胆战心惊地朝后退。

  两个弁兵,已经摆好了椅子,请警察局长就座。老板娘赶快送上一碗沱茶。

  “大石桥的凉水米劳槽,甜得安逸,给我来一碗。”

  警察局长刚刚坐下,一眼看见了先到的那乘滑竿,随口赞赏地问:“这是谁的滑竿?铺

陈得漂亮嘞!”

  老板娘正在冲凉水米劳糟,听见警察局长在问,她立刻搭上话说:“这位老太太的。”

  警察局长一转头,突然呆呆地望着邻桌正在喝茶的老太婆,他大吃一惊,朝后一退,把

椅子也绊倒了。

  “你……双枪老太婆?”

  老太婆抬起头来,满面春风地笑道:

  “局长,你好健忘啊!不认识我啦?”

  老太婆用她那坠着长长的青丝流苏的鹰翎扇招了一招,警察局长不禁又退后两步。旁边

,几个人影已经逼了拢来,退路也没有了。他仿佛看见老太婆的白太绸长衫底下暗藏的两支

上了膛的快枪,只要老太婆的手稍微一动,快枪子弹就会穿透他的脑袋。他左右望望,尽是

对方的人,不由得额角上冷汗直流,手脚发抖地陪着笑脸对老太婆连连哈腰。

  “你亲口判过我的死刑,难道就忘记了吗?三年前我越狱出走,你还带着人马连夜冒雨

追过我五十里路!”老太婆随手用鹰翎扇指着铺门上的告示:“你们不是又要通缉我吗?今

天我是特地来投案请赏的,看你怎么处置!”

  “哪里,哪里!”警察局长心慌口软。他知道,这和三年前那个风雨之夜完全不同。那

时老太婆是一个人,赤手空拳。

  今天,双枪老太婆是带队下山的司令员,他哪里还敢动手动脚?冷汗不住地滴,他不知

所措地连声音也在颤抖:“这,这……是,是误会,误会……”

  “误会!悬赏大洋壹万元,白花花的银子你都不想要罗?”

  警察局长满头流汗,嘴唇发青,不敢乱说一个字。

  几个农民装束的狙击队员,不慌不忙地,缴去警察局长腰间的枪,两个弁兵和乡丁们,

早已把枪、弹全献出来了。

  “你到这里来干什么?”老太婆问。

  “报告你老……老人家……重庆二处来人,抓住一名女共产党……名叫,叫江雪琴……

今天下午,专车……押送重庆……这不关我的事,西南特……特区沈副区长亲自指……指挥

……我……我是奉……奉命巡查护路……”

  “带走!”华为喝叫一声,狙击队员便把警察局长连同一群乡丁带到么店子的里屋去了

。华为也跟着进去……

  过了一会儿,几个狙击队员,换上了乡丁的服装,走了出来。老太婆仍旧坐着喝茶,眼

望着华为他们走向大石桥去……

  突然,山间响起一阵急遽的丁丁伐木的斧声,这是事前约定的信号。

  一会儿,隐隐听见了汽车马达由远而近的响声。公路上,一辆军用的十轮大卡车,飞驶

过来。瞬息间,便到了桥头。这时,几个化装成乡丁的狙击队员,不慌不忙地排在公路当中

,拦住车路,大声命令道:

  “停车检查!”

  卡车被迫刹住,马达还在轰鸣。从司机台上伸出一个头戴青天白日帽徽的军官的头,傲

慢地说道:

  “长官公署的军车,谁敢检查?”

  “不行,停车检查!”枪柄一搬,子弹顶上了膛。

  “他妈的!”车子关了油门,军官跳下车来大骂:

  “混蛋,你们瞎了眼睛!”

  “龟儿子,你才瞎了狗眼!”狙击队员马上解除了特务军官的武装,把司机也逮住了。

接着,狙击队员把头上的军帽一丢,撕开身上穿的乡丁衣服,露出了臂膀上的红色臂章。

  “你看看老子是什么人?”

  被包围在车厢里的一群匪兵,莫可奈何地把崭新的美式武器缴了出来。匪兵中躲藏着一

个穿便衣的人,一看情势不好,立刻从车后跳下,冲下公路,要想跳河逃跑。

  “站住!”华为大喝一声,正要开枪,一个狙击队员,几个箭步便冲到逃跑的人背后,

伸手抓住了他纷乱的头发,拖了回来。

  华为看见那个被抓回来的人,披着长发,脸色灰败,立刻认出来了。华为脸色一变,喝道:

  “甫志高!叛徒!”

  甫志高周身一抖,向前走了两步,膝头立刻瘫软了……

  狙击队员搜遍了车厢,却没有找到他们急于抢救的江姐。

  老太婆这时正站在大石桥头,厉声审问着那军官模样的家伙。

  “你是干什么的?”

  “少校行动员魏吉伯。”军官模样的特务,抬起头来,慌张地望着四面围住他的愤怒的

面孔,他还装模作样,不肯老实低头。

  “江雪琴在哪里?”老太婆怒不可遏地大声追问。

  “说!”

  周围一阵雷鸣般的怒吼。

  特务硬着头皮,不肯开腔。

  老太婆胀满血丝的两眼喷出怒火,她把绸衫一撩,掣出了双枪,毫不犹豫地瞄准特务的

心窝。魏吉伯动也不敢动,恐惧地望着乌黑的枪口,面无人色,两条腿拚命地颤抖。“我……

  说……说……”

  魏吉伯斜眼一瞟,看见了华为,一种窄路相逢的感觉,立刻在他绝望恐怖的眼里透了出来。

  “说!”老太婆的枪口一晃,几乎要扣动枪机。

  “昨,昨,昨天半夜……特区沈副区长……临时改变计划,亲自把江雪琴……连夜用船

秘密……押送重庆……”

  “什么?”老太婆脸色霍然一变。

  华为突然举起手枪,狂吼一声:“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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